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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其实我的记忆,绝对是从二十世纪初那古老的录音机放出的一首首老歌开始的。至于在这之前的记忆,我恐怕无从谈起。一来是没有参照,二来,也觉得那种年纪,是不该记事的。录音机是1992年春天李大刀从县城南门大桥下的二手市场买回来的,我记得那天他左手拎着录音机,右手牵着一个发抖的男孩,神色凝重得叫人害怕。
爱?李大刀懂什么是爱吗?他成天出门干活,晚上回家还要喝很多很多的酒。有时候会从他的房间里传来他的嚎啕声。谁知道那是在鬼哭什么。每每这个时候,我只能抓紧被子的一角,默默闭起眼睛。
那个年纪的我,已经开始接受青春期包裹下身体的微妙变化,并且沉默寡言起来。
有时候我想,如果我有个像样的母亲,或许我还能活得像个女生。
只是这个世界对我而言就是一具冰冷的躯壳,它没有血液没有肉体,只用空洞的眼神死死盯着我微微隆起的胸部,叫我觉得羞愧难当。我多想学着电视里的古惑仔,逃学,抽烟,酗酒,打群架。但是我没有胆量。我能做的,只是把成绩弄得一团糟,只是过不了多久便辍学而已。而这个时候的念祖,却像是春日里破土而出的春笋,越发高挑白净,写得一手好字,念得一手好书。
我发誓,从1992年那个洒满落日的傍晚开始,直到阳光明媚的今天,我从来没有和念祖说过一句话。事实上我也不能和他说话,因为在我眼里,他就只是个会装无辜,会装可怜,懂不懂掉眼泪的哑巴。他是哑巴。这点叫我庆幸,叫我打心眼儿里觉得解恨。
(二)
那个叫做李大刀的男人,总喜欢在热气还未完全散尽的夏日傍晚,叼着烟头,赤裸上身坐在家门口的大樟树下将录音机里的声音放到最大。那首《爱江山更爱美人》的歌几乎萦绕在我周围整整一个夏季。
一整个夏季我都不愿意出门。我的胸部在一天天膨胀,连穿着宽松的T恤也能微微看清它们的形状。于是我懊恼难当,我从床底下找出了一条发黄的绷带,一圈一圈将它们缠紧。我极端厌恶自己的身体,正如我厌恶这个季节一般。
念祖的身高一天天渐长,很快他就高出了我一个头。鬼知道他是谁,从哪里来的。我只知道李大刀很喜欢他,打小就喜欢。过去李大刀要喝酒的时候就会叫念祖去马路对面刘大伯的杂货铺买,末了还会给他三五毛钱以作答谢。现在他长大了,李大刀仍旧每天差使他去买酒,只是少了三五毛钱的答谢。日子久了,仿佛李大刀就是为酒而生,而念祖就是为李大刀生似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念祖的事,一切的一切,那关我屁事。
终于李大刀还是出事了。我无法想象那块重重的石头砸向他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也不知道血是怎样地喷薄而出,肉是怎样地渐渐模糊。这些,我只能从别人口中的描述里渐渐拼凑还原。从此李大刀便不能站起来,那个叼着烟头,赤裸上身坐在大樟树下将录音机声音放到最大的李大刀,再也不见了。事故所在单位的领导装腔作势地送来一沓不厚的钞票和几瓶包装粗糙的酒,就再也见不着踪影。那段日子我突然有了种悲凉的感觉,仿佛自己就像一片孤独的落叶,风停了我就停了,停在哪里都无所谓。李大刀健全的时候我没有依靠,李大刀出事后我还是没有依靠,但是我却开始同情那个健壮的男人,我真是该死。
说来也怪,李大刀出事后,会开始看看我了,会跟我说话了,也会偶尔叫我去买酒。仿佛是李大刀的飞来横祸让家里开始扬起一种少见的温馨,即便在别人眼里,那是在寻常不过的事。也或许,那只是我心里的一丝自我安慰的小欣喜罢了。也或许,其实李大刀也想要个幸福的家庭,想要个善良的贤妻,聪慧的女儿,勇敢的儿子,他只是用他自有的方式在爱着我和念祖。
向来强硬的我,居然对李大刀软弱了起来,我真是不争气!
(三)
一场秋雨一下,好像整个空气干净了不少。我从盛夏走向初秋,又是一季变换。我的胸部好像听话了许多,自从缠上绷带,就没有再长大。也可能它在长大,是我无暇去察觉罢了。我每天扫着院子里的落叶,洗一大堆的衣服,偶尔抬头看看天上的小鸟飞过,我竟然也学着青春期少女一样开始悲春伤秋,即事感怀。
那天我在房间里解开厚厚的绷带,仔细端详我的身体。我开始不那么讨厌它了,就像我不那么讨厌秋天似的。关窗的时候我发现念祖怔怔的站在门口,脸色煞白。我来不及尖叫,他就已经消失在夜色里。于是我开始害怕。我那难以启齿的小秘密,居然被念祖发现了!来不及愤怒的我,早已经被羞涩满满占据。
第二天我看见念祖的时候,他急切地避过我灼热的眼神,背对着我跑开去。幸好他是个哑巴,不然这事被其他人知道了,我想我是活不下去了。这么想来,我又心宽了不少。
这么想着呢,李大刀在房间里大声呼喊我的名字。这声音听上去有些,愤怒。我急急忙忙跑到他跟前,没想到他一下子给了我一个巴掌,打得我有些踉跄,差点跌倒。“我抽屉里的钱是不是你拿的!好啊,你长大不学好,学会偷东西了是不是!!”我不知道那天李大刀为什么会那么生气,他狠狠打了我还不泄愤,于是开始砸起房间里的东西。我什么都没有辩解,事实上我的确很想偷他的钱。只是真的不是我干的。看他砸累了,我就站起来,冷冷地对他说了一句:“没错,是我拿的。”然后我面不改色地回房间去了。奇怪,我竟然挤不出一丝的眼泪。
在之后的某天里,我收到了一盒包装精美的文胸。上面写着“对不起,钱是我偷的。念祖。”那时候的我,甚至觉得这是种羞辱和挑衅。但是我竟然毫无征兆地嗡嗡哭了。我也不知道眼泪是如何催化出来的。或许是憋了很久的委屈吧,或许是觉得羞愧难当吧,或许是被冤枉的辛酸吧。还是,莫名的感动?哼。怎么可能呢。
(四)
我心头的灰色还散去来不及,没想到那抹灰色竟然演变成浓重的黑色。
那天下着小雨,李大刀恰好去了刘大伯店里打麻将。我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写着日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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